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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7:29:11

姐姐蹭饭30年,我笑了

编辑:九八定律 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7:29:11
姐姐蹭饭30年,我笑了

姐姐蹭饭30年,我笑了

专为书荒朋友们带来的《姐姐蹭饭30年,我笑了》主要是描写王芳,豆豆之间一系列的故事,作者九八定律细致的描写让读者沉浸在小说人物的喜怒哀乐中。姐姐蹭饭30年,我笑了

作者:九八定律 总字数:7860

类型:现代,家庭

姐姐蹭饭30年,我笑了_精选章节

第一章.王芳的筷子,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熟练,精准地戳走了盘子里最后那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。那块肉颤巍巍的,肥瘦相间,凝聚了整盘菜的精髓,就这么被她轻巧地夹起来,稳稳当当地放进了旁边小外孙壮壮的碗里。

“壮壮乖,多吃点,长得高高!”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夸张的、近乎表演性质的慈爱。

壮壮才四岁,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,一边努力咀嚼,一边含混不清地嚷嚷:“外婆,明天我还要吃排骨!大块的!”

我捏着筷子的指关节有点发白,胃里刚吃下去的那点饭菜沉甸甸地往下坠。又是明天。每周雷打不动的“明天”。王芳,我的亲姐姐,带着她的人生进程,在我家这张饭桌上,风雨无阻地吃了整整三十年。

三十年啊!起初是她一个人,怀里抱着个奶娃娃豆豆,哭哭啼啼地出现在我家门口,说她男人李建军在工地上出了事,没了。那时候我才刚工作不久,住着单位分的一间小宿舍,看她孤儿寡母实在可怜,心一软,就说:“姐,以后周末来我这吃饭吧,添双筷子的事。”——这是我人生中说过最后悔的一句话,没有之一。

添双筷子?呵!后来豆豆长大了,能自己爬上凳子抓菜了。再后来,豆豆带回来个女朋友,再后来,女朋友变成了老婆,也理所当然地成了我家饭桌上的常客。现在好了,豆豆的孩子壮壮都坐在这里,用他那双小油手,在我新换的桌布上印下一个又一个清晰的爪印。

王芳呢?她永远是那个姿态:空着两只手,大大方方地来。踩着饭点进门,一屁股坐下,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然。吃完,一抹嘴,就开始熟门熟路地指挥我老婆小慧:“小慧啊,那个排骨汤还有吧?豆豆他媳妇儿爱喝这个汤,我给她带点回去。还有中午剩的米饭,也别浪费,炒个饭明天早上吃正好!对了,冰箱里那半只烧鸡也给我装上吧,壮壮他爷爷就爱吃这个……” 她那张嘴开开合合,我家冰箱就像被施了魔法,迅速瘪了下去。而她带来的那个硕大无比的保鲜盒,总是被塞得满满当当,盖都差点合不上。

我闷头扒拉着碗里仅剩的几根青菜叶子,心里那把火苗噌噌往上冒。眼角余光扫过王芳,她正满足地拍着自己微凸的肚子,一脸心安理得。她身上那件灰扑扑的旧外套,袖口都磨得起毛边了,头发随意地挽着,脸上刻着长年累月操劳留下的粗糙痕迹。在服装厂踩缝纫机?哼,谁知道是不是真的!这副样子,倒像是专门为了配合她“穷亲戚”这个角色定制的戏服,演给我看,演给所有人看。

“姐,”我放下碗,声音有点干涩,努力压着火气,“厂里最近效益还行吧?”

王芳正低头给壮壮擦嘴角的油,头也没抬,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:“啊?哦…就那样呗,混口饭吃。我们这种小工人,能强求啥?”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,那眼神有点飘忽,随即又专注地对付壮壮脸上顽固的饭粒去了。

混口饭吃?我心里冷笑。混饭吃能把我家当食堂?能每次都打包得那么理直气壮?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回一些片段:上个月家里换冰箱,旧冰箱里清理出一堆过期食品,包装袋上落满了灰,一看就是王芳打包回去后压根没动过,白白浪费!还有那次,我咬牙买了点贵得要死的进口车厘子想给小慧尝尝鲜,结果王芳一来,眼睛放光,嘴里说着“哎呀这东西金贵,豆豆媳妇怀着孕呢,给她补补”,硬是分走了大半!小慧就尝了几个,剩下的全进了豆豆媳妇的肚子。凭什么?

一股憋屈的浊气堵在胸口。我猛地灌了一大口凉白开,冰凉的液体滑下去,非但没浇灭心头的火,反而像浇了油,烧得更旺了。凭什么她王芳就能拖家带口,心安理得地消耗我的家底?三十年!我的工资、我的奖金、我烟酒都戒了省下来的钱,都他妈填进了这个无底洞!我王强又不是开慈善堂的!看着王芳那张理所当然的脸,看着她熟练打包的动作,看着小外孙不知愁滋味的吃相,还有旁边闷头吃饭、屁都不敢放一个的豆豆和他媳妇……这帮寄生虫!吸血的蚂蟥!

“啪!”我把水杯重重撂在桌上,玻璃杯底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出刺耳的脆响。王芳终于抬起头,有点茫然地看着我:“强子?咋了?”

“没事!”我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,起身推开椅子,“吃饱了!”

椅子腿在瓷砖地上刮出难听的声音。我径直走向阳台,只想离那张饭桌远点,再远点。身后,王芳那“指挥若定”的声音还在继续:“小慧,那个……那个酱牛肉还有吧?豆豆他爸以前就爱吃你做的这个味儿……” 她的声音钻进耳朵里,像无数根细小的针,密密匝匝地扎在我的神经上。

窗外城市的灯光亮得晃眼,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喧嚣。三十年,像一座越来越沉重的大山,死死压在我背上,快要把我的脊梁骨压断了。那点可怜的、早就被现实磨得所剩无几的“姐弟情分”,在日复一日的蹭吃蹭喝里,在那些被浪费的食物和无声的消耗中,早就变了质,发酵成了难以消解的怨毒。

这日子,真他妈没法过了!

那顿憋屈的晚饭像根鱼刺,卡在喉咙里好几天,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。偏偏这周末又赶上老妈七十大寿。寿宴定在离家不远的一个中档饭店包间里,亲戚们呼啦啦来了不少,坐了一大桌子。王芳一家自然又是焦点,她带着豆豆、豆豆媳妇和那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壮壮,占据了包间里最热闹的一角。壮壮像个小炮弹,在包间里横冲直撞,尖叫着追逐一个气球,撞得椅子东倒西歪。

“壮壮!慢点跑!别摔着!”王芳象征性地喊了两嗓子,脸上却堆满了笑,享受着亲戚们“哟,芳姐,这外孙真精神!”“瞧这虎头虎脑的,像他爸!”之类的恭维。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红毛衣,精神头十足,仿佛这是她王芳的主场。

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天,话题不知怎地就拐到了孩子上学上。大姨嗓门洪亮,一脸得意:“我家那小子,争气!刚考上市重点中学,那学费,啧啧,一年就这个数!”她伸出几根手指晃了晃,引来一片羡慕的惊叹。

“哎哟,真不错!有出息!”

“现在养个孩子可太费钱了!”

“是啊是啊,学费、补习班、兴趣班,哪样不要钱?像座山似的压着!”

王芳夹了一大筷子清蒸鱼放在壮壮碗里,接口道:“可不是嘛!豆豆那会儿上学就够呛,现在轮到壮壮了,唉,想想都愁得慌。”她叹着气,脸上适时地露出一副为儿孙操碎心的愁苦表情,顺手又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滋补汤。

“愁啥!芳姐你有福气啊!”二舅妈笑着打趣,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我这边,“这不有强子这大老板弟弟帮衬着嘛!你们家豆豆,从小到大,可没少沾他小舅的光!”

这话像根烧红的针,猛地扎进我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里。包间里瞬间安静了一下,所有的目光,带着探究、了然、甚至一丝看好戏的意味,齐刷刷聚焦在我脸上。我老婆小慧在桌子底下悄悄碰了碰我的腿,眼神里带着恳求,意思是让我忍忍。

王芳似乎没察觉气氛的微妙变化,或者说,她习惯了这种“理所当然”的定位。她竟然顺着二舅妈的话,用一种带着点抱怨又透着点亲昵的口吻,对我“嗔怪”道:“就是!强子啊,你姐夫走得早,我这当姐的没啥本事,豆豆他们可不就全指着你这小舅了嘛!你可是咱家的顶梁柱!” 她说着,还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,动作亲昵得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
顶梁柱?顶你全家的梁柱?!

那一刻,我脑子里紧绷了三十年的那根弦,“嘣”的一声,彻底断了。

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,眼前的东西都带上了重影,耳朵里嗡嗡作响。亲戚们那些看似平常的闲聊、王芳那副“全靠弟弟”的嘴脸、豆豆一家心安理得享受的表情、还有壮壮那刺耳的尖叫……所有的声音、所有的画面,都扭曲、放大,变成尖锐的噪音和刺目的强光,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理智。

“指着我?!顶梁柱?!” 我猛地站起来,动作太猛,带倒了身后的椅子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吓得壮壮“哇”地哭了出来。我根本顾不上了,全身的血液都在咆哮,手指直直地戳向对面那张惊愕的脸,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劈开,变得嘶哑尖利:

“王芳!你他妈还要不要脸?!”

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。连壮壮的哭声都噎住了,只剩下抽噎。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,目瞪口呆地看着我。

“三十年!整整三十年!!”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包间里回荡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碴子,“拖着你那一家子废物,每周雷打不动,来我家蹭吃蹭喝!空着手来,腆着脸吃,走的时候连吃带拿,把我家当什么了?!免费食堂?救济站?!”

王芳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,嘴唇哆嗦着:“强子……你……你胡说什么……”

“我胡说?!”我怒极反笑,一脚狠狠踹在旁边的空椅子上,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,“看看!睁大你的眼睛看看!”我指着满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菜,又指向豆豆和他媳妇,“看看你这宝贝儿子、宝贝儿媳妇,还有你那金孙!哪一口吃的不是我王强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?啊?!”

“爸!爸!”豆豆反应过来,涨红了脸想站起来阻止我。他媳妇则惊恐地捂住了壮壮的耳朵。

“你闭嘴!”我厉声喝断他,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向王芳,“寄生虫!一家子都是吸血的寄生虫!没脸没皮!我爸我妈当年怎么没看出来,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!占便宜没够是吧?吸我的血没吸够是吧?是不是要吸到我骨头渣子都不剩你们才甘心?!啊?!”

积压了三十年的委屈、愤怒、不甘,像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熔岩,在这一刻彻底失控,喷涌而出。我双眼赤红,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轰鸣,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:毁掉!毁掉眼前这让我恶心了三十年的画面!

“滚!都给我滚出去!” 我狂吼着,失去了所有理智,双手猛地抓住铺着白色桌布的沉重桌面边缘,用尽全身的力气,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怒,狠狠地向上一掀!

第二章.

天崩地裂般的巨响。 盘子、碗碟、汤盆、酒杯……所有精致的瓷器、玻璃器皿,在巨大的力量下飞上半空,又在重力作用下狠狠砸向地面,碎裂声如同最刺耳的丧钟。滚烫的汤汁、油亮的菜肴、雪白的米饭,如同被炸开的垃圾场,四散飞溅!汤汁溅到墙壁上,留下污浊的痕迹;一块红烧肉砸在豆豆媳妇的裙摆上,油渍迅速晕开;碎裂的瓷片像子弹一样迸射开去,吓得女眷们尖叫着跳起来躲避。

一片狼藉。整个包间瞬间变成了灾难现场。浓烈的菜味、酒味混杂着破碎的气息,弥漫在死寂的空气里。

所有人都吓傻了,呆若木鸡地看着这疯狂的景象。

王芳离得最近,也被汤汁溅到了。她僵在原地,脸上血色褪尽,惨白得像一张纸。她身上那件半旧的红毛衣,胸口沾染了一大片油污,看起来狼狈又可笑。她直勾勾地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愤怒,没有委屈,只有一种彻彻底底的、被最亲近之人捅穿了心脏的难以置信和死灰般的绝望。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,扎得我疯狂燃烧的怒火骤然一滞。
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包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、女人压抑的啜泣声,以及地上那摊冒着热气的、一片狼藉的残骸。

几秒钟的死寂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
然后,我看到王芳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幅度越来越大,带动着沾了油污的衣襟都在簌簌抖动。她的眼眶迅速泛红,蓄满了水光,却死死咬着下唇,倔强地不让那眼泪掉下来。那是一种混合了巨大痛苦和某种决绝的眼神。

她没有再看我,也没有看任何人。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地上那片狼藉,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亲戚,最后,定格在角落里被吓傻了的豆豆一家身上,尤其是还在抽噎的壮壮。那眼神复杂极了,有愧疚,有心疼,但最终沉淀下来的,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和心死。

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,王芳动了。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扑上来撕打我,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。她只是异常缓慢地、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姿态,拉开了她那个用了不知道多少年、边角磨损得露出白色帆布底子的旧挎包。

她的手指也在抖,摸索了好几下,才从挎包最深处,掏出一个东西。

那是一个存折。

一个极其破旧的、塑料封面磨得发白卷边、边角都起了毛刺的银行存折。那土气的深红色,透着一股属于上个世纪的陈旧气息。

王芳死死攥着那个小小的存折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它举起。她猛地向前一步,沾着油污的衣袖擦过狼藉的桌沿,然后,在死寂的包间里,用尽全身力气,将那本薄薄的存折狠狠拍在了我面前唯一还算干净、但溅上了几点油星的桌面上!

“啪!”

清脆的一声响,在狼藉的寂静中,却如同惊雷炸开。

“王强!”王芳的声音陡然拔高,嘶哑,破碎,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、孤注一掷的凄厉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,“睁开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!”

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脸上,泪水终于决堤,汹涌地冲出眼眶,在她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冲出两道浑浊的痕迹,混合着刚才溅上的油污,狼狈不堪,却又带着一种孤狼般的凶狠和绝望。

“豆豆上大学的学费!整整四万!是他小舅给的?!放屁!是你姐我!是我王芳!在厂子里没日没夜踩缝纫机,一个线头一个线头踩出来的!厂子倒闭前发的最后一笔遣散费,我一分没动,全在这儿!”她枯瘦的手指用力戳着那本存折,几乎要将它戳穿。

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瞬间停止了跳动。豆豆的学费?四万?那个闷热的夏天,豆豆拿着录取通知书,王芳愁眉苦脸地说凑不出学费,最后是我咬着牙,把攒了好久准备买车的钱拿了出来……难道……

王芳根本不给我思考的时间,她的控诉像连珠炮,带着血泪的控诉狠狠砸向我:

“你买这房子的首付!二十万!你以为天上掉下来的?!是你姐我!把当年厂里分的那个小破单间卖了!卖了!钱全填进了你这个窝!我自己带着豆豆挤在租来的小破屋里!一挤就是十年!十年啊!”

轰隆!仿佛又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!当年买房的首付缺口,是王芳主动拿了一笔钱来,说是姐夫家那边凑的……那个小小的、光线昏暗的单间……她卖了?为了给我凑首付?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,让我如坠冰窟。

“还有你结婚!”王芳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,带着哭腔,却依旧字字如刀,狠狠劈砍着我摇摇欲坠的世界观,“给小慧家的八万八彩礼!是你爹妈棺材本?是你自己攒的?王强!你他妈放屁!是我!是我王芳!东家借,西家挪,瞒着你姐夫家那头,偷偷攒了好几年!就为了让你这头倔驴能顺顺当当把人娶进门!让你在丈母娘面前能抬得起头!”

“啪嗒!”我老婆小慧手里的纸巾掉在了地上,她捂住嘴,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芳,又看向我,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。

整个包间鸦雀无声,落针可闻。只有王芳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抽泣声。亲戚们全都惊呆了,张着嘴,看着这戏剧性到荒谬的反转。

“你真以为我王芳是没脸没皮,拖家带口地来蹭你这口饭?蹭了整整三十年?!” 王芳猛地一抹脸上的泪水和油污,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狠厉。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、直勾勾地钉在我脸上,那目光像淬了火的烙铁,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。

“王强!我的傻弟弟!”她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绝望的嘲弄,每一个字都像重锤,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。

“我是怕啊!我怕你这头倔驴!只知道埋头死干!只知道往死里苛待自己!把钱都填进这个家,填进我们这堆‘寄生虫’的嘴里!怕你把自己活活饿死!饿死都没人知道啊!”

最后几个字,她几乎是吼出来的,带着泣血的嘶哑,回荡在狼藉一片、死寂无声的包间里,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。

饿死?我?

王芳猛地吸了一下鼻子,那声音在极度的寂静里显得异常清晰。她最后深深地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。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,有积压了三十年的疲惫,有心被彻底碾碎的绝望,有被至亲之人背叛的锥心之痛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终于解脱了的释然?

那一眼,像一把烧红的钝刀,狠狠捅进我的心脏,在里面反复地搅动。

然后,她猛地转身。

动作决绝,没有半分犹豫。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吓傻了的豆豆一家,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。她只是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椅子——椅子腿在满是油污和碎瓷的地面上刮出刺耳又凄凉的声响。她挺直了那副被生活压得有些佝偻的脊背,像个伤痕累累却拒绝倒下的老兵,一步一步,踏过满地狼藉的菜汤和破碎的碗碟碎片,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包间的门。

“砰!”

沉重的门被她用力带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那声音不大,却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,也砸碎了我眼前所有的世界。

第三章.包间里死一样的寂静。浓烈的菜味混杂着酒气和破碎的气息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。地上是触目惊心的狼藉,碎裂的瓷片反射着惨白的光。

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桌面上那本破旧的存折上。深红色的塑料封面,沾着几点油星,边角磨损得厉害。它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眼睛生疼。

王芳最后那声嘶吼还在我脑子里疯狂回荡:“怕你把自己活活饿死!饿死都没人知道啊!”

饿死?

一个荒谬又尖锐的念头猛地刺穿了我的愤怒和混乱:我有多久没好好给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了?上次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是什么时候?戒烟戒酒,说是为了健康,可省下的钱呢?好像……都变成了餐桌上越来越丰盛的菜肴,变成了王芳每次带走的那满满当当的饭盒……

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,越收越紧,窒息感汹涌而来。我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桌边,手指颤抖着,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急切,猛地翻开了那本薄薄的存折。

发黄的纸张,带着陈旧的气息。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,蓝黑色的墨水,字迹有些潦草,但每一笔都清晰而用力。

我的视线像失控的扫描仪,疯狂地掠过那些日期和数字。

“XX年X月X日,存入:2000元”……是豆豆高考前两个月。 “XX年X月X日,存入:500元”……那年冬天特别冷,我重感冒住院。 “XX年X月X日,存入:8000元”……旁边一行小字备注:“卖房款”。日期,正是我四处筹钱付首付焦头烂额的时候! “XX年X月X日,存入:3000元”……备注:“加班费,强子结婚用。” “XX年X月X日,存入:1500元”……备注:“豆豆生活费,省下的。” ……

一笔笔,一页页。

少的几十块,多的几千上万。日期跨度漫长,从豆豆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屁孩,一直到我结婚、买房,再到壮壮出生……三十年的光阴,被浓缩在这一页页冰冷的数字里,却带着滚烫的温度,灼烧着我的指尖和眼睛。

那些备注的小字,像一根根烧红的针,狠狠扎进我的瞳孔,扎进我的脑子:

“强子买冬衣。” “给强子凑彩礼。” “豆豆学费,不动。” “厂里加班餐补,省了给强子。”

最后一行,日期是上个月。存入金额:500元。备注只有四个字,却像四把重锤,狠狠砸碎了我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点支撑:

“强子老婆本。”

老婆本?

我王强,四十五岁,一事无成,老婆跟着我吃苦,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买过。我哪来的脸,哪来的资格,去想什么“老婆本”?

可我的姐姐,那个被我当众骂作寄生虫、没脸没皮的姐姐,那个穿着旧衣服、在厂里踩缝纫机的姐姐,在三十年漫长而无声的“蹭饭”里,在每一次打包带走的剩菜剩饭背后,竟然偷偷地、固执地、一分一厘地,在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,攒着一笔“老婆本”!

“怕你把自己活活饿死……”

她嘶哑绝望的声音再次在我脑中炸开。

原来她每周雷打不动地来,带着全家来“蹭饭”,不是为了占便宜,不是为了吸我的血!她是怕!怕我这个倔驴弟弟,只知道埋头死干,只知道把钱省下来填进这个无底洞,填进她们母子的嘴里,而苛待了自己,苛待了小慧!她是用这种笨拙到极点、也委屈到极点的方式,逼着我不得不把餐桌弄得更丰盛一点,逼着我不得不也让自己吃得好一点!她是用她一家人的“蹭”,在强行给我这个蠢货弟弟“喂饭”!

三十年!

她默默地卖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小窝,挤在出租屋里十年。 她偷偷挪借,替我凑足娶媳妇的彩礼。 她把加班费、餐补,甚至从牙缝里省下的豆豆的生活费,都一笔笔塞进这个存折。 她忍受着我的冷眼、我的不耐烦、我偶尔流露的嫌弃,甚至最后当众的羞辱和掀桌子的疯狂…… 她所做的一切,只是为了让我这个弟弟,能活得稍微像个人样,不至于把自己活活饿死!

而我呢?

我骂她是寄生虫!骂她一家子废物!骂她没脸没皮!骂她吸我的血! 我在大庭广众之下,掀翻了桌子,把三十年的“恩”和“情”,连同那些杯盘碗碟,砸得粉碎!也把她那颗伤痕累累却始终为我跳动的心,彻底踩进了泥里!

巨大的、排山倒海般的悔恨和羞愧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我淹没、吞噬。心脏像是被无数只冰冷的手狠狠撕扯,痛得无法呼吸。眼前的一切——狼藉的地面、破碎的碗碟、亲戚们震惊而复杂的目光、老婆小慧捂着嘴无声哭泣的脸——都变得模糊、扭曲、旋转。

那张沾着油污的存折,那最后一行“强子老婆本”的字迹,却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异常清晰,像烧红的烙铁,深深印在我的灵魂上。

“姐……”

一声破碎的、不成调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,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绝望和恐慌。我猛地抬起头,视线像疯了一样扫过包间里每一张脸,最后死死地钉在那扇紧闭的门上。

她走了!被我亲手逼走的!带着那颗被我彻底碾碎的心!

不!不能!

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。我甚至不敢去想她离开时那绝望的背影,不敢去想她此刻的心情。

我像一头被烙铁烫伤的野兽,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,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。我猛地转身,脚下踩到一块油腻的碎片,一个趔趄差点摔倒,但我根本顾不上。我的眼睛里只剩下那扇门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:追上她!必须追上她!

我撞开挡路的椅子,那些椅子腿在油污的地面上刮出更加刺耳的噪音。我冲过那片狼藉的“战场”,破碎的瓷片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哀鸣。亲戚们的惊呼声、小慧带着哭腔的喊声“强子!”都被我抛在了身后。

世界在我眼里急速地倒退、模糊,只剩下前方那扇通往走廊的门。

我用尽全身力气,猛地拉开那扇沉重的门,像一颗出膛的炮弹,带着满身的油污、破碎的瓷片和那颗被悔恨撕扯得鲜血淋漓的心,一头冲进了外面明亮却冰冷的走廊灯光里。

走廊空旷,光线惨白。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左右张望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

左边!电梯间的方向!

我拔腿狂奔,皮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敲打出杂乱而急促的回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。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电梯间那明亮的入口,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——她会不会已经下去了?她会不会再也不肯见我?

冲进电梯间,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我苍白扭曲的脸。两部电梯,一部显示的数字正在缓缓跳动下降:3…2…1…另一部则停在顶层。

我来不及思考,身体的本能比绝望更快一步。我扑向旁边厚重的消防通道门,用肩膀狠狠撞开!

“砰!”

沉重的防火门撞在墙上,发出巨大的闷响。一股带着尘埃和混凝土味道的冷风扑面而来。眼前是盘旋而下的、冰冷的水泥楼梯。

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楼梯扶手,眼睛急切地向下望去。

就在下面两层楼!那个单薄的、穿着沾了油污的旧红毛衣的背影,正一步一步,缓慢地、沉重地往下走。她的肩膀塌陷着,背脊却带着一种绝望的、孤注一掷的挺直,每一步都像踏在无形的刀尖上。昏黄的楼道灯光从她头顶落下,勾勒出一个无比瘦小、无比孤寂、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绝望压垮的影子。

那影子,像一把烧红的钝刀,狠狠捅进我的眼睛,捅进我的灵魂深处。

“姐——!!!”

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,带着我所有的悔恨、痛苦、恐惧和绝望,像受伤野兽的悲鸣,猛地冲破我的喉咙,狠狠砸在冰冷的水泥墙壁上,在这空旷死寂的楼梯间里,激起令人心悸的巨大回音。

我的腿像灌满了沉重的铅,又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,软得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。我几乎是瘫软地跪倒在冰冷的、满是灰尘的水泥台阶上。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本破旧的、沾着油污的深红色存折。它硌着我的掌心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浑身发抖。

那单薄的背影在楼梯拐角处,猛地顿住了。

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7:29:11